鞠婷正在工作室中創作去年剛剛開始的新系列《琥珀》,這是在鞠婷看來目前為止“最女性”的作品,她說:“有比較夢幻、虛幻的感覺”。墻上懸掛的作品,分別出自2015年的《珍珠》系列,以及《無題》系列。
行進至巴塞爾藝術展“意象無限”展區的最深處,撲面而來的是一整面墻的金色,在它之下,斑斕、繁密的“花火” 向外無聲地爆裂。共16幅布滿孔洞的畫面,構成了藝術家鞠婷的大體量空間裝置《凜冬將至》。無數彩色“炸點”沖破長16米、高4米、上下兩排的金色表皮,翻騰出多層丙烯顏料堆疊的內部結構,力量感與破壞欲穿透波瀾不驚的二維平面,灌滿作品周圍的立體空間。呈現得如此直截了當的生命力,是鞠婷在生活的不確定性之中給出的藝術回應。“作品放在這里就足夠了,直接 表達創作意圖,突出每一個工序,讓內外都一目了然,”她說,“之前的作品比較靦腆,后來的創作轉變很大。在‘不確定’之下,我變得更加直接,覺得不表達就有可能錯過了。” 比起在巴塞爾展里,上下左右均有留白的“繪畫展示方式”,最初的《凜冬將至》更像鑲嵌、生長于展覽空間里的一種“行為”,敲破孔洞“炸”出的滿地碎片散落在一旁。2021年,鞠婷按照麥勒畫廊空間的墻面大小定制出作品的尺幅,這是她第一次創作如此大型,長時間跨度的空間裝置。前期準備可追溯至同年的春夏之交,規律的體力勞作在鞠婷看來:“每天就像上班制,去工作室調顏料、一層一層涂顏料,再等干。”如此,直到冬季溫度降至零度,丙烯在低溫環境中變脆,才能被一捅就破,實現敲擊的操作。
“我的創作,關乎身體與作品的連接。我想要那種不過多受思考干擾, 純行為上的自然動機。作畫如此,敲擊也是如此。” 鞠婷,畢業于中央美術學院版畫系,擅長于以嚴謹的技術組合的方法來呈現繪畫及其表面之下的多層肌理,由此去刺探現實中復雜的情感。
回想起來,鞠婷的創作過程也經歷著各種不確定性。去年北京的雨水多,拖慢顏料變干的速度,讓她一度感到“就快要做不完了,導致后面很緊張,不停在趕。”待到工人將所有畫面上墻之后,她終于站在巨幅金色之前, 卻連自己都要重新適應一下巨大體量的“壓迫感”。她必須借助升降機才能接觸上一排的畫面,之前設想“一氣呵成”的敲擊也無法實現。“在一平米不到的升降機里,我手臂能夠到的范圍只有那么遠,而且在頻繁挪動中,總有種氣只喘了一半的感覺。”鞠婷看重身體與作品的關系:“當我的身體被升降機困住,敲的過程中腦子里就多了一些并不必要的思考,就像一旦動筆作畫,行為動作中不該再有頓號。所以細看上面開始的幾張,敲的感覺和下面是完全不同的。”
巴塞爾藝術展現場的《凜冬將至》局部,支離破碎的金色表皮之后透露出無奈的美感。
與此同時,不確定性又帶來鞠婷作品中常常伴隨的“偶然”。升降機限制的敲擊,對鞠婷來說只是一時困惑而非遺憾。類似的偶發,還有敲的時候才發現顏料沒完全干;兩個孔洞不小心離得太接近;力度太大直接敲穿最下層的木板,等等。然而偶然性又是鞠婷的創作之源:“前期的準備一直在控制和重復之中,可那些過程里無法算計精準的東西,突然出現、必須要去處理的問題,是讓我更興奮的點。我不希望做一個作品,從一開始就知道最后是什么樣子。”
鞠婷在上一個冬季創作的最后一件《凜冬將至》系列,存放于她的工作室中。
這樣的創作也讓鞠婷對自身的梳理更加清晰。她本科學習版畫,一層又一層涂顏料疊加的過程,正反映出套色版畫反向分層的印刷條理:版畫最表層的顏色總是最后印上去的。而《凜冬將至》最后鋪陳的金色,也正是最先支離破碎的表皮,華麗的外表經不住連續的沖撞與敲擊,透出其背后無奈、殘破的美感。當長達8個月的體力勞作濃縮在5小時身體與畫布的緊密互動之中,鞠婷從升降機上下來,腳落地后,重新自如行走,她終于找到了“一氣呵成”的感受:“底下的一排我敲得特別痛快,敲到中間,身體已經開始出汗。全部敲完之后,我笑了,我找到我要的那種創作的力量了。”